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难 忘 那 一 天

作者:曹克顺 来源:湖南省株洲市第二中学 发布时间:2016/6/21 8:32:00 点击:724次

 

作者近照

45年前的那个1128日,我在学校的教室里打着地铺,睡了最后一个夜晚。第二天清晨,我背着行装,依依不舍地走出二中的校门。站在挂着“株洲市二中”牌子的地方,停下了脚步,向亲爱的母校投去了最后一瞥……

今年我是上山下乡45周年。作为一名老插队知青,此时此刻,我多么想把当年极不寻常的历史告诉大家,以了却心中难以忘却的纪念。

那是在1968年的冬天。

这年冬天似乎来的很早。虽说是在江南,刚十一月底人们就都穿上了棉衣。窗外,呼啸的朔风撕扯着几天前刷贴的标语,尘土卷起纸片在空中旋转着。此刻,学校礼堂里,我们全年级最后一次坐在这里开会。台上,同学们大声宣读着“决心书”,人人几乎都是同样的那么几句:“到广阔天地去锻炼!”、“到农村干一辈子革命!”台下的人尽管机械地随着鼓掌呼喊口号,但人人心里都明白:明天,我们将要离开父母,离开学校,离开这座养育我们的城市,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偏僻山乡去。尽管我们当时依旧充满着激情和冲动,但想到未卜的前途和坎坷的人生,心底不免生出惴惴不安的复杂情感。

表完决心后,是工宣队长讲话。他姓唐,三十六、七岁,细高个白净脸,人显得既潇洒又有修养。开头还是那一套大道理,接着就说起去农村的好处。我记得他掰着指头边数边说道:一是可锻炼思想;二是可锻炼身体;三是能吃到新米面;四是可吃上最鲜的蔬菜;五是空气新鲜;六是……人群中有人叽叽喳喳小声议论道:“既然好处那么多,为什么他不带头下去?”“哼,漂亮的话谁不会说……”

“谁在下面说话!?”猛然一声巨吼,会场立刻静下来了。这是军宣队的负责人柳营长。一个四十出头敦敦实实的黑脸汉子,平日里一双不大的眼睛再配上那副严肃的外表,使人总对他有几分惧怕。眼下轮到他训话了,又是一番大道理。最后,他让大伙儿利用最后一点时间可以尽情地提些问题。整个会场出现了少有的宁静。坐在后排一名女同学发言了:“听说,我们插队的那个地方有血吸虫病,是真得吗?”柳营长脸上的肌肉顿时绷得紧紧的,小眼睛也瞪圆了:“我说你爱去就去,不要在这儿影响别人!我当了二十年的兵,从来就喜欢个干脆,少婆婆妈妈的!”人们谁也不敢吭声了,那个提问的女生更是满面臊的通红,眼泪差点没掉了下来。上午开完会,宣布下午半天各自回家准备,晚饭后全体准时到校集中,次日清晨启程。

时间是紧迫的,临走前,无论如何应该和父亲见上一面。父亲到干校快一年了,由于他是“走资派”,被人重点看管着,根本不让和我们见面。想到现在自己就要到五六百里外的山区落户去了,不知几时才能回来,所以下决定不管怎样也要去干校一趟。

南方的气候真是一日多变,上午刮着风,中午就下起了绵绵细雨,天阴冷阴冷的。干校离家8里地;没有公路,唯有一条两米宽的黄土路。只要一下雨,路面满是稀泥烂浆,一脚踩下去足有一两寸深。我就这样一步三滑地足足走了约两个钟头才到了干校。我径直来到校部,办公室里几个军官模样的人问我找谁,我说出了父亲的名字,并请求允许与他见上一面。他们听了几乎都用惊愕的目光盯住我,好像在打量一个外星人。

片刻,见他们互相低语了几句,其中一位军官便领我来到另一间办公室做开了思想工作,内容大体是说我父亲的问题如何严重,让我必须从思想上和父亲“划清界限”等等。半个小时后,军官又领着我来到父亲所在连的连部办公室,把我交给连部指导员后转身走了。指导员又是一番思想工作,内容几乎和刚才一样。所不同的是末了向我宣布:根据我父亲问题的严重性,经组织决定暂时不允许家属探望。

当我拖着沉重的双腿疲惫地迈进家门时,天色已很晚了。灯下,母亲正在给我打点行装。她背着身子,没说话,也没抬头看我一眼。机灵的弟弟把我拉到一旁悄声道:“妈今天下午哭了,哭的可伤心哩。”我的心顿时像刀扎了一下,一阵阵隐痛。我忘记了饥饿和疲劳,只顾坐在那里发呆。半晌,母亲发话了:“见到你爸爸了?”“他们,他们不让见!”我的喉咙堵住了,泪水像决了堤似的喷涌而出。母亲一句话也没说,她的眼睛望着墙角,脸上异乎寻常地平静。我知道,她的眼泪早已流干了,或许,那令人发颤的日子已经使她能够从容对待生活中所发生的一切。

临别的时候到了,母亲执意要送我到学校。学校挺远,我们走到半路上,路经市一所中专学校宿舍时,猛地想起这里有我一位同班同学,我俩挺要好。如果和他结伴同行,就省得母亲跑那么远的路了。进门一问,才知同学已早我先行一步了。同学的父亲二话没说,抢过我的行李要送我。他母亲急了:“你疯了,造反派勒令不让你出门,让人瞧见咋办?”“怎么,平时不出门,现在孩子的爸爸不在,我送送还不行?我不怕!”说着把背包往背上一背,说了声“走!”就大步流星地出了门。风越刮越紧,吹乱了他的长发。这位早在1940年就参加新四军的老战士,依旧像当年那样挺起胸膛迈着大步,一脸刚毅的神色。虽然父亲不能送我,但我和他在一起,依旧感到了温暖,感到了一种力量……

次日清晨,市中心大广场热闹非凡。全市共出动90辆大客车,送行和围观的超过几万人,把大广场挤的水泄不通。车里的人纷纷挤在车窗前,和送行的亲友道别。没有人来送我,也不需要和谁道别,我独自默默坐在车厢一角,此时此刻,我没有割舍,没有挂牵,脑子里几乎一片空白。我不知道等待我的将会是什么,我等待着命运的安排。

汽车开动了。人群中发出了哭声,紧接着更多的人哭了起来,一时间哭声响成一片。这哭声给潇瑟的冬日涂上了一层苍凉,这哭声成为了那个特定年代的一幅特定的景观。

从这天开始,我的人生轨迹发生了巨大的改变。也正是从这天起,我在浏阳河畔的小山村里,一去就是整整五年!

人常说,吃过苦的人最能品味幸福的甜蜜。同样,从逆境中过来的人最懂得珍惜生活,虽说一代“老三届”历尽凄风苦雨,几经坎坷磨难,也曾失去了许许多多本应属于我们的东西,但我们丰富的人生阅历和执着的求索精神,正是日后赖以立足的基石,我们也正是凭藉这样一笔财富去发奋。去追求、去挑战人生!

19681128日,我将永远铭记这一天。

(作者为原湖南省株洲市二中1967届初中毕业生)